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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良】相思病(中)

和成年人打交道的好处就在于有些话可以点到即止,从不越界,彼此得以在各自的安全区里享受孤独。


作为年长的一方韩非更是深谙这个道理,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插手张良的私生活。两家是世交,两人算是半个同事,仅此而已,但这些也许只是让张良在下班之后被他骚扰半个小时还能保持冷静的唯一理由了。


颜路的逐客令下得不算多么隐晦,韩非并未继续纠缠,回到自己办公室后他直接快步走向窗边。他看见张良和颜路从正门并肩走出,尽管楼层不低,但他似乎还是能看到张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多久没看到过子房对自己笑了……


韩非泄气般瘫倒在转椅里,双手用力搓了搓脸……


他不知道自己和张良之间到底是怎么了,曾经亲密无间的关系何时变得几乎形同陌路,张良身边并肩前行的战友也早已从自己变成了别人。


他们曾经心灵相通,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所想,他们是朋友是知己是兄弟……不,他对亲兄弟的信任大概还不及对张良的万分之一……


韩非不知道自己在嫉妒颜路什么。看到颜路的手碰到张良肩膀后背腰侧的一瞬间整个人像是被点燃了一样,一股无名火腾然间从心脏烧到大脑,又从大脑烧回心脏。


他是个法医,他尊重科学,但他却想不到该如何科学地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只要有关子房就不理智的一切。


回家思考了一整晚的韩非终于在快要天亮的时候勉强睡着了。他再次梦到了张良,梦中的情境比哪一次都要真实,张良带着颜路一起来参加聚会,他似乎十分开心又坦然地向席间的每一个人介绍,颜路是他的男朋友,或许以后他们会去国外结婚……


被噩梦惊醒时韩非下意识看了眼床头的时钟——早上六点……刚睡了半小时不到。


他扯过枕头蒙在自己脸上,挡住了窗外透进来的晨光。他感觉自己的睫毛随着心跳的节奏在颤抖,摩挲着枕头上略显粗糙的棉布,刺得他眼睛生疼。


韩非把枕头移开,缓缓叹了口气,睁开了双眼。


他伸手够过床头柜上的手机,调出张良的手机号,就那么静静地盯着手机屏幕,背光灯灭了他就再点开,锁屏了他就再解锁,眼睛一错不错看着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为了补眠韩非睡过了整个上午,也就自然而然错过了早饭和午饭。


随便吃了个不知是早午饭还是下午茶的外卖又洗了个澡之后,韩非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给卫庄打了通电话,不顾卫庄的抗议坚持要去他家蹭一顿晚饭。


韩非从自家酒窖里随便顺了一瓶年份可观的红酒就匆匆出了门。他想要确认一件事。


在卫庄家楼下坚持不懈按了五分钟门铃后韩非才终于被放了进来,给他开门的是盖聂,平日里总是一丝不苟的盖医生此时……衬衫领口系错位发丝颇有些凌乱就连锁骨上的吻痕都没来得及藏好。


“抱歉韩医生,刚刚……有点事。”盖聂神情有些尴尬,干咳了两下,把韩非让进了门。


韩非挑了挑眉,看破不说破,他把带来的红酒递过去:“该我说抱歉,贸然打扰希望你们别介意。”


“当然介意。”一只手从盖聂身侧伸过来抢走了酒瓶,卫庄本就偏低的嗓音此时更是带上几分低气压,“今天是周末,你应该提前一周预约。”


卫庄就站在盖聂身后,一只手举着红酒瓶研究上面的年份,另一只手随意揽着盖聂的腰。韩非不顾卫庄白眼坦然走进了屋,在他低头换鞋的时候余光无意间瞥见了正在交换热吻的两个人……


“体谅一下中年单身男性的立场好吗,我就差跑回警局加班了。”韩非对接吻完又在缠在一起整理衣服的二人视若无睹,给自己倒了杯冰水朝他们抬了抬手,“收敛一点卫庄兄,你单身的时候我可从来不当着你的面这么肆无忌惮。”


“我什么时候单身过?”说完这话原本气势汹汹的卫庄在看到盖聂的眼神时瞬间萎了,搂着盖聂的手又紧了紧,挑衅般看向韩非,“所以你到底来干嘛的?”


韩非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悠然看起了电视,双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完全没有一点客人的自觉,腿上还盘一只姿势无比销魂的大橘。他抚摸着大橘身上厚重柔软的毛,感到格外解压,失眠一整晚的后遗症都减轻了不少。


“好久没聚一聚了,想你们了。”他随意答道,“子房又胖了不少啊……”


韩非背对着盖聂和卫庄,自然看不到他们脸上的表情。盖聂靠着餐桌道:“难得我们都有时间,我给张良打个电话,让他也一起过来吧。”


“那就不必了!”几乎是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韩非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身上的猫惨叫一声也从他身上跳下了地,躲在茶几后面炸起浑身的长毛警戒地望着他。韩非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半晌才转过头,他想尽力装作神色自若,却不知表情早已失控:“他……”


韩非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明知都是假的但潜意识里还是担心梦中的场景真的应验。


“他最近好像挺忙的,不用叫他了。”



晚饭时卫庄接了一通工作电话,桌上只剩韩非和盖聂两人。盖聂突然问他:“所以后来你打电话了吗?”


韩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盖聂问的是那天去诊所找他的事,随即点头。


“还有坐下来吃顿饭的余地吗?”


韩非努力扯了扯嘴角,道:“盖医生,我不知道。”


那天晚上回到家后韩非关着灯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许久。手机屏幕偶尔闪动,是无关紧要的人在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对不起,现在除了与张良有关的人和事,其他一切对他而言都成了无关紧要。


其实今天他去卫庄家无非是想确认一件事,原本以为只要确认过后就能释然。但现在已经得到了答案,他却感到前所未有地挫败。


他和卫庄同样是多年的朋友知己和兄弟,同样亲密无间心灵相通,他对卫庄的信任不比对张良的少,但却对卫庄身边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


韩非不是同性恋,但他对自己兄弟和男人谈恋爱一点芥蒂都没有。那是卫庄的人生,是他的选择,尊重自己兄弟的私生活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为什么偏偏到了张良这里就……


坐困愁城。



然而无论如何,韩非始终相信时间会抹平一切悸动,他告诉自己他们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只要时间足够久,他就能够放下对张良的偏执。


于是他没再主动去找过张良。


事实上原本他们也不必有太多交集,他们分属不同楼层不同部门,连车位都在不同的车库。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一直到退休都不必再见到张良。


然而韩非还是刻意改变了自己的日常行程,他在尽一切努力避开张良。


韩非开始了无休止的加班生活,彻底放弃了曾经丰富多彩的夜生活,放弃了酒吧,甚至几乎放弃了酒精,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萎靡不振。


某次在快餐店里偶遇了以前常去那家酒吧的一个调酒师,调酒师跟他们这帮人熟识多年,许久未见便兴奋地前来寒暄。


韩非从调酒师那里得知张良依然会去那家酒吧喝酒,频率未变就连惯常喝的酒也未变。韩非想问和他一起来的人变了没有,但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一阵猝不及防的沉默过后调酒师问他:“最近怎么不见你来?”


韩非笑了笑说:“最近太忙,科里人手不够。”


“我倒是很怀念你们以前所有人在我那里喝酒的日子。”调酒师突然说了一句。


“怎么,现在生意不好做?”


“生意不好做是真的,但……”调酒师想说些什么,他认识他们太久,对他们之间的事自然比旁人了解更深,只是依旧不便多言。他耸了耸肩:“大概是上了年纪吧,总喜欢怀念从前。”



这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然而刚过下班时间天空便突然阴云密布。


手机上有市政部门传来的信息,提醒市民小心夜间雷暴。


台风过境的日子里天气总是不稳定,像极了韩非最近一段日子的心情。


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今天不再加班,虽然这个时候开车回去必定堵在路上,但堵车时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也比一个人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独守寂寞好受一些。


离开时他扫了一眼桌上的电子台历——距离上次和张良见面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天。


希望一切都在变好。


张良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比韩非低几层,但张良的车位在另一个区,乘的也是另一部电梯。但当电梯途经张良那一层时,韩非的心还是会下意识地漏跳好几拍。


然而意料之中地,电梯直接下行,并没有在那个数字上多停留一秒钟。


出了电梯门直接走向自己的车位。他的车位需要走过两排隔间,卫庄有两个车位,其中一个就在某一排的正中央。


韩非路过那一排时下意识地朝卫庄的车位看了一眼,然后又紧接着看了第二眼,第三眼。一瞬间脚下仿佛生了根,再也走不动了。


“子房?”韩非的声音并不大,只是车库太过空旷,张良正低着头在手机上打字,闻声看了过来。


“非哥。”张良把手机收起来,径直朝韩非走过来,脸上挂着熟悉的笑。


韩非觉得自己之前的决定很是英明,一个月不见,子房终于可以向对其他人那样对自己笑了。


“你怎么在这儿?等人?”韩非问道,随即想起颜路的车似乎就停在不远处,又道:“颜路?”


张良的表情有一瞬间尴尬,摇了摇头:“是我借卫庄兄的车位。”


韩非没打算深究,他根本来不及深究张良此时说的任何一句话。伪装了几十天的云淡风轻仿佛在见到张良的那一刻全部土崩瓦解,一瞬间兵荒马乱。


“好久没见,最近怎么样?”韩非故作镇定道。


“还可以,老样子。”张良又笑了一下,“上次你说要……”


“哦上次!”韩非本能地打断他,“我听紫女说了,上次那件重新化验的证物已经证实确实有另一个人的DNA,她说多亏你帮忙,不然不会这么快破案。”


张良没有接话,他看着韩非,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犹豫过后还是放弃了。他又扯了扯嘴角,摇头道:“要不是你来找我,可能就错过了这条线索。”


韩非有些痛恨自己。曾经的巧舌如簧何时变得如此笨嘴拙舌,空气中弥漫的尴尬与局促几乎令人窒息。他不知道自己和子房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你这是……去约会?”


张良极其自然地点了点头。


“你最近下了班都去约会?”


张良挑眉看他,像是有些疑惑,想了想说:“不然呢?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


“和男生还是女生?”


越界了。


韩非心中有根弦崩断了。他不厌其烦地提醒了自己无数遍千万不要越过那条线,但终究还是没忍住。


然而比后悔和懊恼更折磨人的是张良突如其来的沉默。


张良何其聪明,他又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问什么,他此时的沉默无异于给他们的关系判了死刑。


隔了不知多久,张良回应道:“没什么所谓,男生或是女生,对我而言没什么差别。”


那你能不能考虑和我约会?


韩非险些脱口问出这句话。他想说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可以和我约会,既然你约会只是为了杀时间,既然你无所谓和什么人约会,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然而韩非终究没有问出来。他没立场问这个,就像他没有立场干涉张良的私生活一样。他们两家是世交,他们是同事,他是张良的兄长,他不该也不能说出这句话。


韩非强迫自己笑了笑,他在张良眼中看到自己笑得有多假,但他必须强撑下去。


他对张良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对,的确没什么差别。”


如果不是你,是谁又有什么差别?


“晚上别太晚回家,喝酒了找别人开车。”想了想又说,“找我也行。”


他看见张良对自己笑了一下,自己的心脏也跟着停跳了好久。


那晚韩非开车回家时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眼前全是分开前张良的那个笑。


途经他们以前常去的那家酒吧时韩非想起了那天那个调酒师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最近经常能见到张良,那个以前总是躲在自己和紫女身后的男孩如今早已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了。但这种成长与他毫无关系,他对子房龌龊见不得光的那些念头让他连为子房欣慰的资格都没有。


曾经引以为豪的理智在事关张良时总是屡屡碰壁,如果说从前自己还能假装那只是兄弟之间亲密无间的感情的话,事到如今他再也不可能骗自己了。


为什么会嫉妒颜路?为什么会在意张良和谁约会?为什么想要把张良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赶走?为什么张良的一个笑都会让自己魂不守舍这么久……


他喜欢张良。


这就是答案,唯一的答案。


他喜欢张良。不是友情,从一开始就不是友情,友情是无私的是包容的,爱情才是自私的,是排他的。


已经忘记这份感情源于何时何地,或许很久以前张良也对自己抱有过同样的感情,那个小孩儿曾经在宿醉过后拽着自己的衣服说他试过了,别的谁都不行……


那时的自己似乎就隐约明白张良的心,但却装作毫不知情,心安理得又肆无忌惮地享受着张良这份独一无二又死心塌地的追随。


然而无论过往如何,现在的张良早已经向前看了,仍在原地裹足不前的是自己,也只有自己。


路口的红灯还没有熄灭,韩非视若无睹般用力踩下了油门,大脑和身体已经完全失控,他完全没看到对面车道飞驰而来的一辆汽车,然而当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变道。雨后的路面湿滑难测,刹车和方向盘如同失灵,他整个人连人带车轰然撞向了一边的路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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