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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樾玉】大梦三生(六)

(六)


润玉说的不错,我的确死心不改,倘若他当真时日无多,哪怕被削去仙籍剔去仙骨甚至搭上全部仙寿,我也……也定要去为他寻回千年寿命。


然而凡间十日,于天界不过弹指一挥间。润玉已下令重兵把守南天门,任何人出入都必须要通禀天帝。去往魔界前我根本不可能离开天界半步。


我又去央求邝露,她是这天界上唯一能帮我的人。


邝露得知我当真要去找南极仙翁,沉默片刻,尔后道:“陛下明日要去赴菩提法会,只七日后便归。你定要在七日之内赶回来,否则到时我也替你瞒不住。”


我满口应下。七日,七日足矣。


邝露假传天帝口谕,帮我骗过守兵,送我下界。分别前她将魇兽牵给我,柔声道:“小殿下御剑还未熟练,叫魇兽送你过去吧。它去过昆仑,识得路。”又抬手摸了摸我的头,道:“路上小心。”


魇兽向来同我亲近,且知道我此行是为了大伯而去,便更加乖顺。


我乘在它背上,看着它腾云驾雾,翻山越岭,一时间竟有些自惭形秽……大伯身边根本不缺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还总给他找麻烦的拖油瓶……


我其实根本不知昆仑山究竟在何处。除了大伯平时的训诫之外,我只从偶尔来找卿天的小昆仑口中听过一二。


小昆仑曾信誓旦旦地要给我批命,然后故弄玄虚地对我说:“世人皆道昆仑山上可求长生,殊不知昆仑山下昆仑河,茫茫元气收不得。有朝一日你若当真去了昆仑山,当真有求于我师尊,记得一定要先讨好他身边的那头白鹿。”


小昆仑口中的师尊,正是南极仙翁,白鹿便是南极仙翁的坐骑。可如今魇兽跋山涉水费劲千辛万苦后停在的这一处,既无醴泉瑶池,也无白鹿引路,寸草不生的平地之上,根本连个小山包都没有……


只有不远处的一茶棚,棚中坐着三五茶客,有的头戴斗笠,有的手持旱烟,有的手捻长须,唇边带笑,口中念念有词,竟是在下着盲棋。


我灵力低微,探不出那几人是人是仙,但觉这烟火气中透着几分莫名与诡异——此时此地坐于此处,必有蹊跷。只是我心中急切,无暇深究。


正当我踌躇之际,身边的魇兽忽然撞了我一下,我一回神,见它正用角指向某处。我顺着方向看去,便见方才茶棚边上不知何时凭空多出了一棵大榕树。


榕树下有一只水牛,牛背上倚着一个白衣少年,那少年眉目清秀,悠然枕着双臂。双目微阖,依稀哼着不着调的小曲。


忽然间有声音隔空传来,我寻了许久,才发现正是出自那位牛背上的白衣少年——


“喂,你是来干嘛的?”


我愣了愣,魇兽又撞了我一下,我赶紧拱手道:“在下堂樾,是来求见南极仙翁的。”


“见他作甚?”


我心中一紧,这少年口气中有几分嚣张,不知是何身份,只好如实作答。


“求他……求他救我大伯。”


“你大伯又是哪个?”


“是……是天帝陛下。”


“天帝?天帝那小老儿还有侄子?他不是把自己亲哥杀了又抢走了哥哥的相好吗?哪来的侄子?哦不对,小老儿还有个弟弟,就是月老啊……”少年似乎忽然起了兴致,双眼瞪得溜圆,从牛背上坐了起来,“难道月老真跟那个算命的女的好上了?”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沉吟片刻后道,“阁下说的事距今已有千余年,如今天帝陛下是……是当年的夜神殿下。”


少年像是吃了一惊,完全愣住了,过了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自言自语道:“原来真君当日说的大劫竟是……”


片刻后又看向我:“那你是……夜神的侄子,也就是……火神的儿子?”


“家父正是火神。”


“火神当日不是和孔雀家的丫头相好吗?可我探得你体内怎的还有水系的灵力?”


“家母是水神。”


这下少年脸上的惊讶更深了……


“水神不是和夜神……”


这众所周知的仙家秘辛竟然过了千年都没有传到昆仑山脚下,这里果然是一块六界外的净土……


少年从牛背上跳下来,走到我身前,绕着我转了一圈,打量了个上上下下。又盯着魇兽看了半晌,吓得魇兽直往我身后躲。


“所以你今日是想……”少年眼珠转了两转,像是想到了什么,“以德报怨?”


“大伯于我娘有恩!”我急切道。


“于你娘有恩,为啥是你过来?难不成是母债子偿?”


“于我也有养育之恩。”我攥紧拳头,隐忍道。


“让我来捋一捋……”少年走向一旁,一手托着下巴,语气中透着玩味,“据我所知,夜神当年虽为长子但是庶出,假意与火神交好,却时刻被荼姚……就是火神他娘提防,只能做个占星布夜的散仙。要我说其实散仙再好不过,别看天界那帮神仙们一个个道貌岸然冠冕堂皇,其实都是金玉其外,争权夺利起来和凡间的俗人有何差别?龌龊不堪。


“但正因其龌龊至极,弱肉强食便成了法则。夜神虽然看似逍遥闲适,却终究难逃一劫。他没有兵权,又没母族撑腰,无论他想不想夺权都注定——”


“他没想夺权!”我出声打断他,事到如今我依然难以接受别人对他一丝一毫的诟病。


少年看了看我,笑了一下:“你倒还挺回护他。”


“他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又说了一遍。


“你只会这一句吗?”他嘁了一声,又负起手在我身边来回走着,“所以说最终一定又是一场手足相残的夺权大戏了?”


“上一辈的恩怨与我无关。”


“恩怨伤及生身父母,怎能无关?”


“我说了润……大伯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必报之。”


“你父母对你无养育之恩?”


“这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他轻蔑一笑,终于站定在我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本是少年身量,此时却有莫名威压,轻哼了一声,道,“你明明与他有两辈仇怨,如今却要用尽千般法子来替他续命。千万年来我虽远离你们这俗世许久,倒是将这世间百态看得极透。你如今不过是对夜神起了欲念,便枉顾一切因缘法则!”


“我没有!”


“回去罢。万世皆有其缘法,你的缘分不在他。你尚未造杀业,亦无业可还,以后自会等到自己的因果。”


“我不信什么因果轮回,神仙没有轮回,我只有这一世。若真有轮回,我的因果也只有他!你一定知道怎么见到南极仙翁,你带我去见他,我不能在这停留太久,我只有七日,七日后便——”


眨眼间,不远处的茶棚,茶棚里的茶客,棚外的老榕树,榕树下的水牛,和牛背上的白衣少年都消失不见了。方才的一切仿佛幻梦一场,此刻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平地,四周依旧寸草不生。


我呆愣在原地,魇兽蹭着我的衣袖。


天空中有人传音而来,是刚才那个白衣少年——


“你回去罢,你若看不破,此结无解。”


“何谓看破?”


“长风有甘露,结草衔玉环。这是别人的因果,你却不在这因果之中。若是今日执着于情/欲,便是造了后世的罪业,他日必定要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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